原野: 很多人都把“硅谷精神”这个词挂在嘴边,听起来就像一个传奇故事的标签。但最近,YouTube的联合创始人陈士骏在谈到他为什么会关注一家叫Manus的AI公司时,重新定义了这个词。他说,所谓的“硅谷精神”,就是“不断试错、承担风险,成功和失败都不是终点线”。而且,他觉得在硅谷之外,第一次在Manus身上看到了这种精神的再现。
晓曼: 没错,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很宏大的概念,但它其实深深植根于硅谷那些最成功的公司的DNA里。比如YouTube,你可能很难想象,这个全球最大的视频平台,最初居然是想做一个“视频交友网站”。这简直是天壤之别,也恰恰说明了这种精神的核心:不执着于最初的设想,而是让市场来检验,然后迅速调整。
原野: 视频交友网站?这个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上线一周,据说一个交友视频都没有。面对这种“开局即失败”的情况,一般人可能就心灰意冷了。他们是怎么克服这种恐惧,坦然接受“试错”,甚至把它当成一种常态的?
晓曼: 我觉得这和他们的基因有关。你看陈士骏他们这批人,很多都来自PayPal。PayPal的诞生本身就是一部浴火重生的史诗。他们经历过互联网泡沫破裂,从疯狂烧钱买用户,到被迫转型做收费服务,还得想办法验证信用卡、银行账户来提升用户质量。这种在悬崖边上随时准备转向的经历,给他们上了一堂最宝贵的课:灵活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当YouTube遇到问题时,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我们失败了”,而是“市场告诉我们此路不通,那我们就换条路”。于是,他们立刻决定,对所有类型的视频开放。这个“试错”的决定,才有了后来的YouTube。
原野: 我明白了。所以这种“试错”哲学,其实不是盲目地乱撞,而是一种基于市场反馈的快速迭代能力。它更像是在一片迷雾中航行,虽然看不清终点,但手里的罗盘(也就是用户数据)是准的,可以不断校准方向。
晓曼: 形容得特别好。在AI创业的今天,这种精神尤其重要。当大模型技术本身越来越像水电煤,快速商品化的时候,初创公司的优势在哪?就在于这种试错的灵活性。Manus可以去做一些大公司根本不敢碰、甚至想不到的激进实验,因为他们没有历史包袱。这和早期互联网时代的试错,内核是一样的,只是战场变了。
原野: 可见,“硅谷精神”远不止是技术创新那么简单,它更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的、对不确定性的拥抱和对快速迭代的信仰。这种信仰不仅塑造了产品,也塑造了团队和整个生态。接下来,我们更进一步,看看这种精神是如何帮助初创公司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找到自己的护城河,并与巨头共舞的。
晓曼: 嗯,这确实是创业中最关键的问题之一。
原野: 在初创公司的成长过程中,如何确定优先级、如何与行业巨头竞争,是两个永恒的难题。YouTube和Manus都给出了自己的答案。YouTube通过透明的核心指标管理,激发了团队的主人翁意识;而Manus则提出“更少的结构,更多的智能”,以发展的眼光看待产品问题。
晓曼: 是的,这反映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创业哲学:你不能只盯着眼前的技术或者当下的竞争,而是要用发展的眼光去看待产品。Manus那个“更少的结构,更多的智能”就很有意思,他们不纠结于当前模型做不到某些事,而是相信模型很快会进化,所以他们选择不做某些现在看起来很“笨”的功能,避免以后技术升级了,自己反而被困在旧的框架里。
原野: 这种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确实很超前。但回到YouTube,他们那个透明的核心指标管理,听起来像是教科书式的最佳实践。陈士骏每周公布25个指标,但核心只看两个:视频上传量和用户注册量。这真的有那么神奇吗?会不会导致团队为了刷数据,反而偏离了长远的战略?
晓曼: 这是个好问题。关键在于“共识”。当所有人都盯着这两个核心指标时,大家的目标就高度一致了。一个工程师,一个市场人员,他们都能思考自己的工作怎么能提升视频上传量。而且,陈士骏还提到一个细节,就是妥协和尝试。就算一个方案不完美,只要有人想试试,CTO也会给机会。这就不是一个自上而下的KPI考核,而是一种自下而上的创新激励。大家都是主人翁,为了共同的目标去实验,这比单纯的指标管理要高级得多。
原野: 我明白了,是把指标变成了团队的共同信仰。那Manus呢?他们“激进的方案、高标准的上线”听起来很有魄力。但对于一个初-创公司来说,这种策略会不会导致试错成本过高,或者在追求“高标准”的过程中,反而错失了市场先机?
晓曼: 这就是一种平衡的艺术。激进,是指在产品方案上敢想敢做,不受现有技术束缚。但高标准上线,是指在把产品交到用户手上之前,内部要经过严格的打磨。这其实是把最大的试错成本控制在内部。而且,他们还有一个“技术网络效应”的概念。比如,他们新加一个图像读取功能,结果意外地修复了数据可视化的一个bug。这种意想不到的复合效应,才是他们敢于激进的底气所在。他们相信,一个看似激进的功能,可能会盘活整个产品的生态。
原野: 这让我想到了YouTube的用户粘性。他们不是靠强制下载或者什么手段把用户“锁死”,而是围绕视频建立了一个生态,有上传、有播放列表、有评论、有订阅。你想走,随时可以,但你舍不得走,因为你所有的“数字资产”都在这儿。
晓曼: 完全正确。这就是“附加价值”。平台不断给你提供新的价值,你的迁移成本就越来越高。这在今天的AI时代,我认为依然是最好的护城河。技术可以被复制,但一个沉淀了用户行为、关系和情感的生态,是极难被取代的。
原野: 从内部的指标共识到外部的用户粘性,我们看到了初创公司在高速增长中如何构筑竞争力的智慧。然而,创业的旅程中,除了内部管理和市场竞争,外部环境,特别是被巨头收购,也往往是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接下来,我们就来聊聊,收购这枚硬币的AB面,以及它如何塑造了公司的文化和未来。
晓曼: 嗯,陈士骏在这方面,可是有两次截然不同,又都极其深刻的经历。
原野: 是的,PayPal和YouTube两次被收购,简直是天壤之别。PayPal被eBay收购后,据说eBay的CEO从来没去过PayPal的办公室,直接派了个高管空降。而YouTube被Google收购时,Google的CEO和创始人都亲自跑到YouTube的办公室,和每个员工交流。
晓曼: 这不只是简单的商业交易,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收购哲学。eBay的收购,本质上是一种“工具化”的思路。他们只是需要PayPal作为eBay拍卖的支付工具,所以他们强制改变了PayPal的战略,让它优先服务于eBay。结果呢?PayPal的核心团队感觉不被尊重,愿景被扼杀,于是纷纷出走。这才有了后来大名鼎鼎的“PayPal黑帮”。
原野: 等一下,你这个说法很有意思。PayPal的收购导致了人才流失,但从长远来看,这群出走的人,像陈士骏、埃隆·马斯克,反而成了硅谷的“先行者”,又创立了一大批伟大的公司。这是否意味着,有时候看似负面的收购结果,反而可能对更广阔的生态产生积极影响?
晓曼: 绝对是。这就是硅谷生态最神奇的地方。它有一个巨大的“人才回收和再利用系统”。这群人带着从PayPal赚到的第一桶金、宝贵的创业经验和一张巨大的人脉网络,在同一时间点重新投入创业,形成了一股强大的群体效应,直接推动了Web 2.0时代的到来。所以,eBay的收购对PayPal本身是失败的,但对整个硅谷生态却是一份意外的“大礼”。
原野: 那反过来看Google对YouTube的收购。他们承诺独立运营,保留办公室,自主决定优先级,听起来非常理想。但从Google的角度看,这种“放任自流”的策略,会不会导致资源整合效率低下,错失了协同效应呢?
晓曼: 我觉得恰恰相反,Google最大的协同效应,就是保住了YouTube的文化和团队。他们明白,YouTube的价值不在于它的代码,而在于它的社区氛围、创造者生态和那种敢于挑战权威的“野蛮生长”的文化。如果强行整合,用Google的工程师文化去改造YouTube,可能YouTube早就消失了。Google的“放手”,才是最顶级的“掌控”。你看,直到今天,YouTube依然在独立运营,成了全球第二大搜索引擎,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原野: 收购的案例告诉我们,公司的命运不仅取决于其自身实力,也深受外部环境和整合策略的影响。然而,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技术始终是推动社会进步的核心引擎。在当前AI浪潮席卷全球的背景下,我们不禁要问,AI时代的“新带宽”将带来哪些机遇,又将面临哪些似曾相识的挑战?
晓曼: 嗯,历史总是在押韵。
原野: 对。当我们展望未来,AI无疑是当下最激动人心的技术浪潮。Manus的团队提到一个非常形象的说法,他们说每秒的token数,就像是新时代的带宽。而token的价格正在飞速下降。
晓曼: 是的,AI的确处在一个类似于早期互联网的转折点。“token即带宽”这个说法非常精准。它意味着AI应用的成本会越来越低,速度会越来越快。这和当年互联网带宽从拨号上网到宽带的飞跃是一样的。这个基础能力的提升,必然会催生出我们今天无法想象的应用,就像当年的宽带催生了YouTube一样。陈士骏也认为,AI正处在一个频频实验和试错的阶段。
原野: 但机遇背后,总有挑战的影子。就像早期互联网发展过程中,YouTube面临版权诉讼,而今天,TikTok和YouTube Shorts又带来了新的“成瘾性”挑战。陈士骏自己都非常担忧短视频对孩子长期行为的影响。AI的发展,会不会也重现这些似曾相识的“旧挑战”?
晓曼: 我认为几乎是必然的。短视频的成瘾性,本质上是推荐算法把“被动体验”推向了极致。平台不断地喂给你可能喜欢的东西,让你停不下来。现在想象一下,如果未来内容不是被推荐,而是由AI实时为你生成的呢?这种沉浸感和个性化,可能会让成瘾性问题变得更加复杂和难以控制。
原野: 这个猜想有点让人不寒而栗。陈士骏甚至提到了“GenAI版的YouTube”,未来可能推荐算法都不需要了,用户可以直接生成任何想看的内容。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这对人类的创造力,对内容的价值,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我们还需要内容创作者吗?
晓曼: 我觉得创作者的角色会改变,但不会消失。可能会从“从零到一”的创造者,变成一个“指挥家”或者“策划者”,他们负责提出最精彩的创意,然后由AI来执行。但更深层的问题是,监管和伦理怎么办?当年YouTube在法律的灰色地带野蛮生长,因为立法者根本搞不懂视频网站是怎么回事。今天AI面临的幻觉、版权、伦理问题,和当年何其相似。监管永远是滞后于技术的。
原野: 所以,这又回到了我们最初讨论的那个点。像Manus这样的初创公司,可能会在巨头不敢触碰的伦理和监管边缘进行探索,这既是巨大的机会,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晓曼: 正是如此。AI时代既是充满无限可能的“新带宽”时代,也是需要我们谨慎应对“旧挑战”的时代。从创业哲学到竞争策略,再到技术伦理,我们看到了历史的相似性,也看到了未来的不确定性。但无论如何,这场由AI驱动的变革,都将深刻地改变我们的生活和工作。
原野: 的确。回顾我们今天的讨论,有几个点特别值得回味。首先,创业的本质,似乎就是那种基于“硅谷精神”的持续迭代和风险承担。无论是YouTube还是PayPal,都是在不断试错中找到了自己的路。
晓曼: 嗯,而且,构建深层次的用户粘性和文化认同,是初创公司真正的护城河。YouTube的生态,Google对它的尊重,都证明了对人本价值的重视,才是长久竞争力的来源。
原野: 最后一点,就是我们刚刚谈到的,AI时代既是机遇的“新带宽”,也是挑战的“旧轮回”。历史的经验提醒我们,技术进步在带来便利的同时,也一定会带来新的社会问题。
晓曼: 是的,如何平衡创新与责任,是这一代人必须面对的课题。
原野: 从YouTube的诞生到AI agent的崛起,我们看到科技的演进总是在螺旋上升,既有前所未有的突破,也有似曾相识的困境。陈士骏的故事不仅是关于硅谷的成功,更是关于一种人类面对未知、拥抱变革的勇气。在AI浪潮的今天,我们是否能从这些历史经验中汲取智慧,不仅关注技术本身能“做什么”,更要深入思考它“应该做什么”,以及它将如何塑造我们的社会和未来?或许,真正的“硅谷精神”,并非仅仅在于创造新的工具,而在于如何以开放、负责任的态度,去驾驭这些工具,并塑造一个更具人文关怀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