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 最近我看到飞书CEO谢欣的一段话,印象特别深。他说做飞书这事儿,“投入大,又难,从赚钱角度上讲,也不是太赚钱。” 这话听着,跟我印象里那种互联网巨头,凡事都追求高增长、高回报的形象,简直是格格不入。
晓曼: 嗯,这句话确实信息量很大。但你如果了解飞书是怎么诞生的,可能就不会觉得奇怪了。它其实揭示了飞书从根上就跟别的产品不一样的基因。它不是说市场上缺个什么,我们赶紧做一个来卖钱,而是源于字节跳动内部一个非常朴素的需求。
原野: 哦?什么需求?
晓曼: 就是在2016年,字节当时也就一千多人,但他们把市面上所有主流的办公软件都用了一遍,感觉都差点意思。最后是当时的HRVP,也就是现在的CEO谢欣,给张一鸣发了封邮件,说咱们干脆自己做一个吧,因为“找不到好的工具”。所以你看,飞书的起点,就不是一个纯粹的商业项目,而是为了解决自身工作协同的痛苦。
原野: 我明白了,有点像给自己量身定做一套西装,而不是去商场买成衣。但这种“为自己而生”的逻辑,在以效率和ROI著称的字节内部,真的能行得通吗?毕竟,他们内部打磨了四年才正式对外开放,这在追求“快”的互联网行业里,简直是慢得有点奢侈了。
晓曼: 这就是关键所在。这种“慢”恰恰是B端产品的特性。外界老是质疑飞书,说梁汝波都觉得投入不亚于抖音,ROI不划算,还老问飞书为什么招那么多人。但谢欣的回应很坦诚,他说飞书的增长是平稳的,不是暴涨,B端产品就是靠一点点积累的。你不能用看抖音那种C端产品的爆发式逻辑,去衡量一个需要长期深耕的企业服务产品。
原野: 有点意思。所以外界觉得它“慢”,是因为用错了尺子去量。那关于“人多”的质疑呢?
晓曼: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藏在飞书的目标里。谢欣说,飞书的目标是成为“下一代Office”。你想想,微软Office团队有多少人?上万人。这么一对标,飞书的人力投入就显得合理了。这背后是一种价值判断,就像梁汝波那句话的后半句说的——做好企业服务,对公司成为一家好的科技公司很重要。它的价值,不能单纯用人数和短期收入去衡量。
原野: 这么说来,飞书从诞生开始,就带着一种超越短期商业利益的长期主义。这种对“工作方式”的深层思考,在现在这个AI浪潮下,肯定会有新的体现吧?他们是怎么用AI来进一步定义未来工作的?
晓曼: 没错。在AI浪潮下,飞书迅速推出了一系列功能,比如知识问答、AI会议纪要等等。这听起来,就像是在给每个企业配一个“贾维斯”那样的智能助手,把公司里所有的文档、聊天记录、会议内容都盘活了。
原野: 这个愿景确实很诱人。但实现起来应该没那么简单吧?
晓曼: 何止是不简单。谢欣特别强调,这绝不是简单地把大模型套个壳就行了。他说,要做企业级的知识问答,本质上等于要为企业“重建一个搜索引擎”。你想,企业内部的数据,海量、复杂,而且高度敏感。比如同一个问题,“公司今年的战略是什么?”,CEO看到的答案和普通员工看到的,肯定不能一样。
原野: 哦,我明白了,这里面涉及到非常复杂的权限问题。
晓曼: 对!光是这个权限控制的底层研发,飞书就花了18个月。这恰恰说明了企业级AI和我们平时玩的C端AI,复杂度完全不在一个量级。而且还有一个前提,谢欣说得特别实在,就是企业内部得先有“知识”才行。如果你的公司平时就没有沉淀文档、会议纪要的习惯,那AI助手就像个巧妇,但你连米都没给它,它也做不出饭来。
原野: 哈哈,这个比喻很形象,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从我们普通用户的角度看,在使用这些AI功能时,最需要注意的“边界”是什么?怎么才能避免被AI的“装懂”给忽悠了?
晓曼: 这个问题非常关键。大模型的特点就是,你问什么它都能答,但答案不一定都靠谱。所以用户必须理解AI的能力边界,不能指望它帮你做战略推演或者拍板决策。它更像一个超级助理,帮你梳理信息、寻找答案,但最终的判断还得是人来做。飞书内部也提了一个AI应用的成熟度模型,从M1到M4,强调“真能用、真落地”,而不是搞些浮夸的宣传。
原野: 听起来飞书对AI的态度非常务实和冷静。那从AI的深度整合,到背后这些复杂的技术挑战,飞书最终的目标,还是要挑战像微软Office那样根深蒂固的市场巨头。这个宏大的目标,他们打算怎么实现呢?
晓曼: 确实,挑战Office听起来像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谢欣的思路很有趣,他认为Office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它几乎定义了“白领”这个群体和现代办公的基本形态。但恰恰是这种伟大,也让它几十年都没什么本质变化。飞书的目标,就是打破这种近乎停滞的状态。
原野: 怎么打破呢?靠什么具体的产品创新?
晓曼: 一个核心的武器,就是“多维表格”。谢欣甚至把它称为“Office的第四件”,排在Word、Excel、PPT之后。它跟我们熟悉的表格完全不是一个东西,它能让一个完全不懂代码的业务人员,自己动手去搭建一个轻量级的业务系统,比如项目管理、客户关系管理等等。
原野: 这个听起来确实很颠覆。它把过去只有IT部门才能干的活,交给了普通员工。但我们知道,像钉钉这些竞争对手也在大力追赶多维表格,飞书的核心壁垒在哪儿?
晓曼: 谢欣认为,飞书在这方面至少领先对手12个月。这种领先不只是功能上的,更多是技术实现的深度和安全性。而且飞书的策略也很有意思,他们甚至主动把多维表格这个产品,申请在钉钉和企微的应用商店上架。这背后是一种极强的产品自信,他们不强求你用飞书全家桶,而是相信只要你用上了多维表格,就会认可它的价值。
原野: 这种开放策略确实需要很大的底气。不过,一个在中国市场取得进展的办公工具,要真正走向世界,挑战微软和谷歌,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晓曼: 是的,谢欣也坦承,全球化是巨大的挑战。在海外,你的对手是微软Office全家桶和Google Workspace,用户的习惯、系统的集成方式完全不同。所以他认为,未来如果想做全球化,可能需要基于AI的视角,重新设计整个产品的逻辑,而不是简单地把国内的产品搬过去。
原野: 从挑战Office,到多维表格的创新,飞书确实展现了它在产品和愿景上的独到之处。但说到底,B端市场的竞争非常激烈,尤其是面对钉钉那种直接打价格战的策略,比如那个“翻书计划”,报价比飞书便宜一半还多,飞书要怎么应对?
晓曼: 这恰恰是另一个核心观点。谢欣的回应非常坚定,他说“这不是便宜能解决的问题”。他的判断是,对于真正有需求、有远见的企业客户来说,他们最看重的是ROI,是这个工具到底能带来多少实际价值,而不是省了多少钱。特别是在AI时代,企业反而更敢于为那些能真正提升效率的工具付费。
原野: 所以,B端市场的竞争,已经从单纯的价格战,转向了更高层次的“价值战”。
晓曼: 完全正确。除了价格和ROI,企业客户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考量,就是数据安全。很多老板担心,用了你们的AI,我公司的数据是不是就被你们拿去训练模型了?对此,谢欣也从技术角度做了很多解释,强调企业数据仍然在自己的云端服务器里,AI只是让调用更智能,信任的建立需要一个过程,就像当年大家接受公有云一样。
原野: 嗯,信任确实是B端生意的基石。那最后一个问题,谢欣说飞书更像一个“加速器”,能帮助有变革意愿的企业。一个好工具,到底能在多大程度上解决组织的管理问题?
晓曼: 飞书的角色是一个“加速器”,而不是“发动机”。它能让信息流动得更快、更透明,让好的管理思想更容易落地。但如果一个组织本身没有变革的意愿,管理层不想拥抱透明和高效,那再好的工具也无济于事。工具的边界就在这里,它能放大你的优点,但无法凭空创造你没有的东西。
原野: 我明白了。回顾我们今天的讨论,飞书的故事确实提供了一个非常独特的视角。
晓曼: 是的,总结下来有几个关键点。首先是它的长期主义,它不追求C端产品那种爆发式增长,而是以一种马拉松的心态,去深耕企业服务这个“又难又不怎么赚钱”的领域。其次,它揭示了企业级AI的真正复杂性,远不是套个壳那么简单,背后是对数据、权限和信任的深度重构。最后,它挑战Office的宏大叙事,也不是简单的复制,而是想通过多维表格这样的创新,去重新定义“什么是Office”,推动一场从工具到组织模式的变革。
原野: 在这个数字时代,我们好像总是被“快”和“新”推着走,追求即时的反馈和爆发式的增长。但飞书的故事,却像一个反思的样本。它告诉我们,真正的变革,也许并不都发生在聚光灯下,也并非都用惊人的营收数字来衡量。它可能是一场漫长而孤独的深耕,是对某个核心痛点的极致解决,是对某种未来愿景的坚韧守护。当一个产品不再仅仅关注“能否赚钱”,而是转向“能否让工作真正变得更好”时,它所触及的,或许是比商业成功更深远的意义——那便是对人类协作与创造力的持续探索,以及对未来工作边界的无尽拓宽。这不禁让我们思考:在我们追求效率和数字化的今天,是否也该为那些默默耕耘、致力于长远价值的“慢公司”留出更多耐心和想象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