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式梦核:Z世代的集体怀旧与赛博庇护所
Weirdo Chen (weirdo_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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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翔哥: 最近我上网,总能刷到一些特别奇怪又特别熟悉的图片和视频。你知道吗,就是那种九十年代、千禧年初的老居民楼,空无一人的教室,或者一个大头电视机里放着哪吒传奇的画面。整个色调呢,又黄又旧,还带着点模糊的滤镜和滋滋的电流声。看着特别像小时候的记忆,但又感觉哪儿不对劲,有点像在做梦。
晓曼: 嗯,你说的这个,就是现在在网上特别火的一种视觉风格,叫“中式梦核”。它最奇妙的地方就在于你刚才描述的那种感觉——“熟悉又陌生”。它不是简单地把老照片拿出来,而是通过刻意“做旧”的技术手法,比如低保真画质、高饱和度,再配上点后摇风格的音乐,重新创造一个属于我们集体记忆的梦境。
翔哥: “中式梦核”……这个名字有点意思。我之前好像也听过西方的“梦核”或者“怪核”,但感觉上不太一样。西方的那些,有时候看了会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带着点诡异和恐怖。但你说的这个“中式梦核”,我看了反而有种……嗯,暖暖的感觉,有点怀念。
晓曼: 这就说到点子上了。这恰恰是“中式梦核”最独特的地方,它进行了一种非常彻底的本土化。它剥离了欧美梦核里那种哥特式的恐怖,或者对现代社会那种封闭绝望的抵抗色彩。反而是把焦点放在了我们这一代人,特别是90后、00后,对千禧年前后那个时代的美好追忆和情感共鸣上。所以它的情绪基调不是压抑,而是治愈。
翔哥: 哦,原来是这样。那为什么会有这种转变呢?为什么咱们的年轻人在接触到这种超现实的艺术形式时,更倾向于去寻找一种温暖的慰藉,而不是像西方那样去表达压抑或者反抗?
晓曼: 我觉得这和我们的集体记忆有关。对于Z世代来说,千禧年是他们的童年。那个时候,虽然物质没现在丰富,但整个社会节奏相对慢,生活压力也没那么大,充满了稳定感和人情味。所以当这些视觉符号,比如小灵通、绿皮冰箱、红木家具出现时,它触发的首先是温馨的童年回忆,而不是对过去的恐惧或批判。它构建的是一个安全区。
翔哥: 我明白了。所以,中式梦核不仅仅是视觉上的复古,它更像是一种情感上的重构。它用一种独属于我们自己的美学语言,为我们这代人构建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梦境空间。而这个梦境,可能恰恰满足了我们现在某种深层次的心理需求。
晓曼: 完全正确。这个所谓的“梦境空间”,其实已经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赛博庇护所”。
翔哥: “赛博庇护所”?这个词很形象。你是说,大家在网上看这些东西,其实是在给自己找一个精神上的避难所?
晓曼: 是的。你想想看,现在的年轻人面临多大的压力?学业、工作、生活,感觉被各种事情“围困”在现实里。而中式梦核就像一台精神时光机,能让你一瞬间逃离,回到那个相对纯真、无忧无虑的旧时光里去。你看那些作品的评论区,全是“这个玩具我小时候也有!”“我家以前也是这样的!”,这就是一种典型的“普鲁斯特效应”,一个气味或一个画面就能唤醒一整段尘封的记忆。
翔哥: 有道理。这种“回到过去”的体验,本身就是一种心理按摩。
晓曼: 不止是按摩。有心理咨询师把这种行为看作一种“自我科技”。就是说,我们主动通过这些媒介,从过去美好的经验里汲取能量,来帮助自己更好地应对当下的现实。它不完全是消极的逃避,也有一种积极的自我疗愈在里面。
翔哥: 嗯,这个我能理解。但这里面好像也有点矛盾。我看很多中式梦核的作品,场景都是空无一人的,比如安静的走廊、废弃的游乐场。这种空间,你说它熟悉吧,确实熟悉,但因为没人,又感觉有点陌生,甚至一丝丝不安。这和“庇护所”那种安全感是不是有点冲突?
晓曼: 这就是它更高明的地方。这种空无一人、介于过渡状态的空间,在美学上被称为“阈限空间”。它带来的那种“熟悉的陌生感”,恰恰是它魅力的核心。它让你徘徊在现实和梦境的边界,既能给你带来一丝安心,又让你意识到这终究不是现实。这个模糊地带,反而成了一个完美的心理缓冲区,让你在高压的现实之外,能有一个喘息和思考的空间。
翔哥: 哇,一个缓冲区。所以,中式梦核的流行不只是简单的怀旧,它更像是当代青年在高压之下,为自己构建的一个虚拟的心灵港湾。通过追忆过去的美好时光,来寻求一种自我疗愈和情感的出口。
晓曼: 是的,而且这种现象背后,还折射出更深层次的社会心理需求。
翔哥: 怎么说?
晓曼: 你想,我们现在这个时代有什么特点?信息爆炸,变化太快,竞争激烈,充满了不确定性。很多人会感到焦虑和迷茫,感觉生活有点“失序”。而中式梦核所构建的那个千禧年图景,不管是不是被美化了,它在人们的记忆里,是一个相对稳定、有秩序的时代。
翔哥: 我懂了,这其实是对当下“失序”现实的一种心理补偿。通过想象性地回到那个“有秩序”的过去,来获得一种安全感。
晓曼: 对。更有意思的是,这种补偿和反思,是以一种非常“非反叛”的方式进行的。它不像有些青年文化那样,用非常激烈的方式去对抗主流。中式梦核更多的是一种内省和自我调适。它好像在说:“过去那么美好,我从那里汲取一点力量,然后继续好好面对现在的生活。”是一种很积极,很自勉的态度。
翔哥: 这种“非反叛式”的反思,好像确实挺有我们文化特点的。我们更倾向于向内看,自己去消化和解决问题。
晓曼: 没错。而且你看它的传播方式也很有趣。它总是通过非常具体的个人生活场景,比如“我奶奶家的组合柜”、“我小学的微机课”,这种特别私人的回忆,去触发海量的集体共鸣。
翔哥: 对对对,这个模式我感觉特别奇妙。就好像,每个人都从自己的记忆里拿出一块拼图,最后在互联网上拼出了一幅巨大的、属于我们这一代人的集体画卷。
晓曼: 这个比喻太贴切了!它就是一种个体经验的集体化叙事。你的个人记忆,突然在网上被成千上万的人确认和分享,这种感觉会极大地增强群体的认同感和联结。可以说,中式梦核为Z世代构建了一个集体怀旧的赛博庇护所。而AI技术的发展,又让这种“拼图”的过程变得前所未有的快。
翔哥: 的确,技术降低了创作门槛。但任何流行文化,火了之后都免不了面临一些挑战吧?比如商业化。
晓曼: 这是必然的。当“情怀”能变现的时候,资本就会涌入。现在已经有老式零食、复古文具这些产业开始利用这股风潮了。风险就在于,过度的商业化很容易让作品同质化,把原本深刻的情感内核,稀释成廉价的营销噱头。
翔哥: 而且还有另一个争议,就是这种怀旧,它是不是有点太“选择性”了?我们好像只记住了过去好的部分,把它过度美化了,但那个时代肯定也有它自己的问题。
晓曼: 是的,这就是怀旧的本质。所以也出现了一些批评的声音,说这种行为就像“集体上坟”,如果仅仅停留在感伤和逃避现实,那它的意义就大打折扣了。这恰恰是中式梦核未来发展中必须面对的内在矛盾。
翔哥: “集体上坟”,这个说法还挺尖锐的。那这个怀旧的“度”到底在哪儿呢?它在提供心理慰藉的同时,会不会也在某种程度上,阻碍了年轻人去积极面对和改变现实的动力?
晓曼: 这就是最关键的问题。我觉得未来,中式梦核要想保持生命力,就必须回答这个问题。一方面,AI技术会让它的表现形式更多元,可能会出现各种“地域梦核”、“年代梦核”等等。但另一方面,如果内容创作只是“井喷式”地复制怀旧符号,很快就会让人审美疲劳。它必须超越单纯的怀旧,去和更深刻的现实议题产生连接。
翔哥: 好,我们今天聊下来,感觉把“中式梦核”这个现象聊得挺透彻了。我们来稍微总结一下。首先,它本质上是Z世代在快节奏、高压的社会里,对自己童年集体记忆的一种心理回归,是一个能让人自我疗愈的“赛博庇护所”。
晓曼: 嗯,而且它深层反映了当代年轻人对“秩序感”的渴望,并且选择了一种非常独特的、内省和非反叛的方式,从过去汲取力量来应对当下。同时,它也面临着商业化可能带来的艺术稀释,以及“选择性怀旧”可能导致的逃避现实等争议。
翔哥: 中式梦核的兴起,绝不仅仅是一种视觉风格的流行,它更像是一面镜子,折射出当代中国青年群体在快速发展社会中的集体焦虑、对心灵慰藉的渴望,以及对本土文化根脉的深层认同。它以一种温柔而超现实的方式,邀请我们重新审视过去,治愈当下。然而,当怀旧成为一种商品,当情感被批量复制,中式梦核能否在商业浪潮的冲刷下,依然保持其独特的艺术生命力和情感深度?它能否从对过去的选择性美化中走出来,勇敢地与现实议题对话,成为连接历史与未来、个体与社会深层对话的桥梁?这不仅是中式梦核的命题,更是每一代人在时代洪流中,如何安放记忆、寻找归属的永恒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