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国精神分析医疗化:专业光环下的孤立与僵化
小唯_yuii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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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6原野: 说到心理学,很多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弗洛伊德。但有个事儿挺有意思,他当年因为被指控说,你不是在帮病人发现真相,而是在把自己的性观念“植入”到病人脑子里,搞得他特别被动。
晓曼: 嗯,为了自证清白,他就拼命强调分析师要绝对“中立”,绝对不能干扰病人的自由联想。这听起来是不是特别耳熟?现在关于创伤记忆的讨论里,也总有人担心,有些心理创伤会不会是治疗师太热情,在病人身上“寻找”自己预设的答案,结果反而制造出来的。简直就是历史重演。
原野: 确实,弗洛伊德的这种辩护姿态,加上那个时代的背景,直接影响了精神分析后来在美国走上了一条非常独特的路。那么,美国人是怎么想着要把精神分析搞成一门“医学”的呢?
晓曼: 这背后其实是多方力量的合谋。一方面是弗洛伊德自己想甩掉“不科学”的帽子,另一方面是美国的医生们也急于建立自己的专业声望。
原野: 所以大家一拍即合,决定把精神分析包装成一种标准化的医学程序,就像做外科手术一样,要求分析师绝对中立、客观、克制。
晓曼: 对,本质上就是为了给精神分析贴上一个“科学”的标签,这样一来,社会地位和经济回报自然就高了。这吸引了一大批追求声望和高收入的专业人士涌入这个行当。
原野: 但这种强行的“医学化”,尤其是在培训和实践层面,好像也带来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后果。具体来说,美国精神分析为了这个“医学名份”付出了什么代价?
晓曼: 代价不小。首先就是学术上的隔离。当精神分析被当成一种封闭的医学技术后,它在大学和研究机构里就成了一个孤岛,跟其他学科几乎不来往,慢慢就可能形成一种类似“宗教信徒”的氛围。
原野: 我明白了,有点像关起门来自己玩,外面的新东西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晓曼: 就是这个意思。很多大学教授对精神分析的了解甚至还停留在几十年前的版本。更糟的是,一些培训中心成了自恋者追逐名利场。整个培训过程充满了理想化、互相攻击和嫉妒,完全偏离了助人的初衷。
原野: 这种学术上的“围墙”,是不是也让精神分析师们更容易沉浸在自己那套体系的“优越感”里,不太听得进外面的批评和新的科学进展?
晓曼: 完全正确。当外部的声音被屏蔽,内部的所谓“共识”就容易被无限放大,最后变成不容挑战的“教条”。这对一个学科的发展来说,是非常致命的。
原野: 这种内部的“自恋”问题,加上对做研究的轻视,构成了医学化带来的另一个代价。说起来,为什么精神分析师们普遍对做那种需要数据验证的实证研究那么反感呢?
晓曼: 这背后原因挺复杂的。一部分是历史遗留问题,弗洛伊德本人就不太看重这种检验。另一部分,很多欧洲背景的分析师受哲学影响很深,他们更喜欢从整体、宏观的角度看问题,觉得把人性拆解成一个个变量来研究,简直是侮辱。
原野: 听起来更像是一种理念上的不认同,而不是技术上做不到。
晓曼: 可以这么说。这里面甚至可能有一种“社会精英”的优越感,觉得我们这套深刻的理论,不需要你们那种简单粗暴的科学方法来验证。但这种态度在今天这个讲究证据的时代,让他们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原野: 这种对研究的抗拒,似乎也让精神分析的很多说法在美国主流文化里显得水土不服。它的语言是怎么跟美国文化产生碰撞的?
晓曼: 碰撞非常激烈。比如,精神分析最火的时候,它的词汇渗透到了日常生活中。有些追求事业的美国女性,会被人套上“阴茎嫉妒”的帽子,说她们的抱负是一种病态。这种论调在当时被认为是想用理论来规训人,而不是探索人的内心。
原野: 听着就很有攻击性。
晓曼: 是的。所以有人评价说,精神分析在美国文化里扮演了一个“不懈努力的破坏分子”的角色。因为它总是在坚持谈论那些大家最想否认、最不愿面对的东西,比如潜意识里的欲望和阴暗面。
原野: 但反过来说,这种“破坏分子”的角色,恰恰是它最核心的价值所在,逼着我们去看那些被压抑的真实。
晓曼: 没错。这种文化上的冲突,也体现在临床实践上,尤其是在怎么定义“标准技术”这件事上。
原野: 对,到了20世纪中期,美国精神分析的实践好像越来越追求一种“标准化”,这是怎么回事?
晓曼: 当时医学界主导了培训机构,他们非常需要一套明确的、可复制的“标准程序”。尽管每个分析师实际操作起来千差万别,但理论上必须得有这么一套东西。
原野: 于是就出现了一个所谓的“新正统派”?
晓曼: 对。这个流派的观点最后占了上风,他们把精神分析治疗严格定义为遵守标准技术程序,核心工作就是通过解释来让病人获得“领悟”。这种对标准化的执着,一方面是为了迎合医学界,获得认可,但另一方面也确实限制了实践中的灵活性和创造力。
原野: 这么看下来,整个过程就是精神分析为了戴上“专业”的光环,不断向主流医学靠拢,但在这个过程中,也逐渐变得孤立和僵化。最后,你来帮我们总结一下今天聊到的关键点吧。
晓曼: 好的。简单来说,第一,弗洛伊德为应对批评而强调中立,这和今天关于“医源性”创伤的讨论惊人地相似。第二,美国将精神分析“医学化”,背后有提升声望和经济利益的驱动。第三,这种医学化导致了学术隔离和一种自恋文化。第四,分析师们对实证研究的抵触,源于历史、哲学甚至一种精英情结。第五,精神分析的语言在美国文化中扮演了“破坏分子”的角色,挑战了社会禁忌。最后,对“标准化”技术的追求,虽然适应了医学体系,但也可能限制了治疗的灵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