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年7月26日:释永信被查,佛门CEO的商业帝国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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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0原野: 最近,一则重磅消息可能很多人都看到了:有着“天下第一名刹”美誉的少林寺,它的方丈释永信,突然被带走调查。而且官方披露的指控可以说是触目惊心,包括涉嫌刑事犯罪,挪用侵占寺院资产,甚至还有严重违反佛教戒律,与多名女性保持不正当关系并且育有私生子。这一下,让释永信那个本来就备受争议的“佛门CEO”的形象,又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晓曼: 没错,这起事件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了方丈个人的问题。它更像是一面镜子,非常清晰地映照出了一个深层次的矛盾:当一座千年古刹,和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画上等号的时候,佛门的清净和世俗的利益,到底应该怎么去平衡?你看,“佛门CEO”这个称呼本身,就带着一种强烈的戏剧张力和冲突感。它把一个本该清心寡欲的僧人形象,和一个运筹帷幄的商业帝国缔造者,硬生生地捏在了一起。
原野: 嗯,你提到这个“佛门CEO”的张力,确实是。释永信在位的这二十多年,把一个当年据说都快破败的禅院,打造成了一个横跨文旅、影视、食品等等领域的“商业帝国”,这本身听起来就像个传奇故事。但这次的调查,尤其是那些涉及到私德和资产侵占的指控,是不是一下子就让这个“传奇”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这背后,公众对佛门商业化最主要的质疑点到底是什么?
晓曼: 我觉得核心的质疑点,在于一种边界感的丧失。当一个本应提供精神慰藉、追求内心平静的场所,开始明码标价,甚至玩起了资本运作,公众心里那条关于“神圣”与“世俗”的界线就被打破了。比如,大家会抱怨门票越来越贵,会看到寺院的关联公司去斥巨资竞拍商业用地。这些行为,在公众看来,和一家普通的逐利公司没什么两样。那么,它作为宗教场所的那个精神内核,还纯粹吗?这种不适感,就是所有争议的根源。
原野: 有点意思。而且我们看到,这其实不是释永信第一次面临这种质疑了。早在2015年,就有一个自称是少林弟子的“释正义”实名举报过他,当时指出的问题也差不多,什么双重身份、侵占资产、生活作风问题等等。但那次官方调查的结论是“部分举报不实”。那么,这次多部门联合调查,是不是意味着有什么不一样了?或者说,官方对于这类事件的容忍度正在发生变化?
晓曼: 这个嘛,确实值得玩味。2015年的调查更像是一次内部澄清,但这次的阵仗明显不同,是多部门联合调查,而且直接通报涉嫌“刑事犯罪”。这可能意味着,当少林寺这个商业帝国膨胀到一定程度,其内部资产管理的复杂性、不透明性,以及它与社会、政府之间的利益纠葛,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官方可能认为,需要用更严格的法律和纪律尺度来重新审视这个模式,而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模糊处理了。
原野: 嗯,我明白了。从这次调查事件,我们确实看到了少林寺在商业化这条路上,面临的局面有多复杂,挑战有多深刻。这不仅仅是释永信个人的困境,更引出了一个宏大的命题:一个宗教机构,到底怎么才能在守护自己精神内核的同时,去应对现代商业社会的冲击和诱惑?要理解这一切,我们可能真的需要把时钟拨回去,看看少林寺的商业化之路,最开始是怎么走出来的。
晓曼: 对,回溯源头很重要。
原野: 是的,要理解今天的少林寺,我们必须回到它的商业化起点。说起来可能很多人不信,在释永信接手之前,八十年代初的少林寺,据说是一片野草齐腰、僧侣稀少、几近荒废的景象。真正的转折点,是1982年那部电影少林寺。它用一毛钱的票价,创下了1.6亿的票房神话,也让这座千年古刹第一次尝到了“流量经济”的甜头。而释永信,正是抓住了这个契机。
晓曼: 没错,电影的成功是一个外部的催化剂,但释永信的出现,才是少林寺整个生存逻辑被改写的关键。他真的不像一个传统的僧人,更像是一个天生的企业家,或者说,一个产品经理。他做的第一件大事就非常有前瞻性:1994年,他发现市面上有一种叫“少林寺牌火腿肠”的产品,他立刻用法律手段去起诉对方侵权。这成了中国宗教界名誉权诉讼的第一案。
原野: 起诉火腿肠?这个太有画面感了。
晓曼: 对,而且他还打赢了。就是通过这件事,他敏锐地意识到,“少林”这两个字本身就是一笔巨大的无形资产,是个超级IP。这种品牌保护意识,说实话,比当时国内绝大多数企业都要超前。这说明他的商业化思路,从一开始就不是简单的卖门票或者开小卖部,而是从顶层的品牌和知识产权开始的。
原野: 起诉侵权,注册商标,然后是1996年就建立了官网,还在上面发布易筋经这些所谓的“武功秘籍”来吸引全球的关注。再到1997年,他成立了中国佛教界的第一家公司——河南少林寺实业发展有限公司。这一连串的动作,在九十年代来看,可以说是石破天惊了。你觉得,是什么让释永信作为一个僧人,有这么敏锐的商业嗅觉和执行力?
晓曼: 我觉得,最初的驱动力可能非常朴素。释永信自己就反复说过一句话,叫“和尚也要吃饭”。这句话听起来很实在,甚至有点无奈。你想,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寺庙没有财政拨款,文物破损需要修缮,僧人生活需要维持,这些都是非常现实的压力。所以,他的商业化探索,在最初可以被理解为一种“市场化自救”。他只是比别人更早、更彻底地认识到,光靠香火钱和化缘,是无法让少林寺这样一个庞大的机构在现代社会体面地生存下去,更别提发展了。
原野: “和尚也要吃饭”,这个理由确实很强大。但这种早期的商业化尝试,在当时就没有引发争议吗?毕竟,一个佛门清净地,开始谈论“流量”、“品牌”、“公司”,这跟我们的传统观念还是有很大冲突的。
晓曼: 当然有争议。但在一开始,这种争议被“拯救寺庙于危难”的主流叙事给盖过去了。当时大家看到的是一个破败的寺庙重新焕发生机,所以对于一些商业化的尝试也比较宽容。而且早期的商业行为,规模相对可控,比如开个网站,成立个公司,更多的是一种姿态。真正的矛盾激化,是在这个商业版图越做越大,从“求生存”变成了“建帝国”之后才开始的。
原野: 嗯,对。从电影的偶然契机,到释永信有意识的品牌保护和公司化运营,我们看到了少林寺商业化路径的萌芽。但这仅仅是个开始。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商业版图变得越来越庞大。那么,这个“佛门CEO”究竟是怎么把少林寺打造成一个横跨多产业的商业帝国的呢?
晓曼: 这就是故事更精彩的部分了。
原野: 在释永信的执掌下,少林寺的商业版图确实是做得令人咋舌。它早就不是我们想象中简单的香火钱了,而是涵盖了文化旅游、知识产权运营、大健康产业,甚至还涉足了新兴科技的庞大生态。你看数据就知道了,2019年少林寺游客量峰值达到420万人次,光旅游相关的总收入就超过12个亿。还有那个少林武僧团,每年在全球巡演超过200场,每场收入能达到50万美元。
晓曼: 是的,而且这些数据还只是冰山一角。最能体现他商业逻辑的,其实是“少林”这个IP的运营。你知道吗,截至2022年,中国嵩山少林寺申请的商标数量,达到了惊人的706个。这里面涵盖了方便食品、灯具、餐饮住宿、饲料、珠宝、饮料……几乎所有你能想到的行业。这说明什么?说明在他们看来,“少林”就是一个可以赋能万物的超级品牌。
原野: 706个商标,连饲料都有,这真是“万物皆可少林”了。从文化旅游到大健康产业,再到电商和知识产权,这种多元化布局的核心驱动力是什么?它跟传统寺庙的运营模式有什么本质区别?
晓曼: 核心驱动力就是把“少林”这个无形资产,用一切现代商业手段进行变现。它和传统寺庙最大的区别在于,传统寺庙的运营逻辑是“内向的”,主要依靠信众的供养和香火;而少林寺的模式是“外向的”,它主动地去创造产品、服务和文化体验,卖给全世界的消费者。比如,它重启了少林药局,开发出活络膏、灵芝茶这些“网红产品”,一年销售额能破8000万。2021年还入驻了抖音,半年就吸粉上千万,直播带货首秀就卖了500万。这种对新商业模式的快速适应能力,很多互联网公司都自愧不如。
原野: 确实厉害。但这种“商业帝国”的形象,也让公众的质疑越来越多。佛门清净地,是不是已经沦为逐利的工具了?尤其是我们看到的一些新闻,比如少林寺的关联公司花了四个多亿去竞拍郑州的商业用地,还曾经计划在澳大利亚建四星级酒店和高尔夫球场。这些行为,要怎么和佛教“清心寡欲”的原则相协调呢?
晓曼: 这就完全无法协调了。这也是少林寺模式最受诟病的地方。如果说,卖一些文创产品、做一些文化演出,还可以解释为“为了弘扬佛法”,那么去搞房地产、建高尔夫球场,就彻底撕掉了文化和宗教的外衣,露出了纯粹的商业逐利的面目。这种行为极大地消耗了公众对少林寺的信任。大家会觉得,你已经不是一个精神家园,而就是一个披着袈裟的商业集团。
原野: 我明白了。少林寺的商业版图,无疑展现了宗教文化IP在现代社会巨大的商业潜能。但是,当一个传统的宗教符号被赋予了这么多的商业属性时,它所面临的困境和争议也随之而来。这些争议,不仅仅是关于金钱,更是关于信仰、伦理和寺院的未来。那么,这些“袈裟之下的困局”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呢?
晓曼: 这个问题就触及到整个模式的核心矛盾了。
原野: 当少林寺的商业版图越发庞大,随之而来的争议和困境也日益凸显。公众最大的质疑点在于:当寺庙的门票日益高昂,关联公司斥巨资竞拍商业用地,甚至计划在海外建酒店和高尔夫球场时,佛门清净之地是否已沦为逐利的工具?这种“清心寡欲”的僧人形象与“商业帝国缔造者”的身份,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和张力。
晓曼: 没错,这不仅仅是金钱的问题,更是一种深层次的伦理困境。释永信自己也说过,商业化是为了弘扬佛法、保护寺院文物。但当巨大的利益链条和频繁的商业活动出现时,这种解释的公信力就会受到挑战。最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少林寺和地方政府因为门票收入分配的问题,长期积怨。甚至出现过僧人自己拉横幅,向景区管委会讨要门票分成的场面。
原野: 僧人拉横幅讨薪?这个画面冲击力太强了。
晓曼: 对。你想,本该是六根清净的出家人,却为了门票收入这种世俗利益,和地方政府公开对峙。这个场景,把佛门与世俗之间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利益纠葛,非常赤裸裸地展现了出来。它让“佛门清净”这四个字,显得特别苍白。
原野: 嗯,你刚才提到了佛门与地方政府的利益博弈。那我们再把目光转回释永信个人。他多次面临个人层面的指控,比如私生子、双重身份、侵占资产等等。虽然官方曾经表示部分不实,但这些质疑从来没有完全平息过。一个宗教领袖的个人品行,和他所代表的宗教机构的商业行为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必然的关联?
晓曼: 关联非常大。因为在这个模式里,释永信不仅仅是方丈,他就是这个商业帝国的董事长和精神领袖。他的个人形象,就是少林寺这个品牌的形象。所以,任何关于他私德的负面新闻,都会直接冲击到公众对少林寺,乃至对佛教本身的信任。大家会很自然地把他的个人争议,和他主导的商业化联系起来,会想:他这么拼命地赚钱,到底是为了弘扬佛法,还是为了满足个人私欲?这种怀疑一旦产生,对宗教公信力的打击是致命的。
原野: 确实。我们常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清心寡欲”。但当方丈本人,甚至整个寺庙,都深度卷入商业漩涡时,这会不会颠覆很多人对佛教的传统认知?从一个更宏观的层面看,这是否也是现代社会里,传统宗教在寻求生存和发展时,普遍面临的一种转型阵痛?
晓曼: 我觉得是。少林寺只是一个最极致、最引人注目的案例。在全球化和市场经济的浪潮下,全世界的许多传统宗教机构,都在努力寻找自己的位置。它们都面临着如何在保持精神内核的同时,解决现实生存问题的挑战。少林寺选择了一条最大胆、也最激进的商业化道路,它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它的故事,为所有面临同样困境的机构提供了一个复杂而深刻的样本。
原野: 所以聊到这儿,我们今天讨论的其实已经超出了少林寺本身,或者说释永信个人的八卦。它更像是一个观察样本,让我们看到一个传统的宗教机构,在全球化和市场经济的背景下,为了求生存和发展,进行的一种非常大胆的尝试。
晓曼: 对,它突破了我们对“清心寡欲”的刻板印象,探索出了一条“宗教加商业”的独特路径。但这把剑是双刃的。一方面,它确实成功地弘扬了“少林”这个文化IP,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和国际影响力;但另一方面,它也让自己陷入了佛门清净与世俗逐利、个人品行与宗教公信力的多重伦理困境之中。
原野: 而释永信这次被查的事件,可以说是把所有这些争议都推向了高潮。它迫使我们,也迫使整个社会,去重新审视宗教机构在市场经济中的角色定位,以及信仰、道德、法律与商业利益之间的复杂边界,到底应该如何划定和重建。
晓曼: 是的,这个边界的探讨,可能才是整个事件最大的意义所在。
原野: 释永信和少林寺的故事,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了一场简单的商业风波或者个人丑闻。它更像是一个深刻的寓言,一个关于传统文化符号,如何在现代社会中挣扎求生、寻求发展,以及在这个过程中,它必须面对的诱惑、妥协和自我审视。当袈裟被赋予了商业的底色,当禅意被量化为营收,我们不禁要问:在追求“和尚也要吃饭”的现实主义背后,那些曾经支撑着千年古刹的精神信仰,又该如何在新时代的语境下,找到它真正的“放下”与“安身立命”之处?这不仅仅是少林寺的困局,更是所有试图在物质洪流中坚守精神高地的机构和个人,都必须直面和思考的永恒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