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林寺与浪浪山:传统文化商业化如何不失本心?
Listener_477452
0
9-8原野: 聊到传统文化,我们常常会想到一个有点尴尬的词:商业化。最近少林寺又因为商业运作上了热搜,争议很大。但我想从一个可能不太讨喜的角度开始:我们得先回到一个最基本的事实。1981年释永信刚到少林寺的时候,那里是什么样子?一座破败的山门,寺里只有十几个年迈的老和尚,可以说是一片凋敝。当时释永信方丈后来自己也说了句大白话,凤凰网财经引用的,他说:“和尚也要吃饭”。这六个字,我觉得揭示了所有传统文化实体在现代社会面临的第一个,也是最根本的困境:生存。
晓曼: “和尚也要吃饭”,这句话确实很朴素,也很现实。但问题是,是为了吃饭就可以开餐厅,还是说为了吃饭,最后把整个寺庙都变成了餐厅?你说的生存困境我完全理解,但我们看到的是,少林寺的商业化步伐,似乎远远超出了“吃饭”这个基本需求。凤凰网财经就尖锐地指出,少-林-寺的门票价格越来越高,它关联的公司,河南铁嵩数字科技,在2022年用4.52亿的天价拿下了郑州的一块商业用地。虽然事后少林寺退出了股东行列,但“进军房地产”这个标签一旦贴上,公众的质疑就很难消散了。这还是为了“吃饭”吗?这看起来更像是在打造一个商业帝国。
原野: 等等,你说的这个房地产事件,恰恰说明了问题的复杂性,而不是简单地用“贪婪”就能概括的。但我们先别急着下结论,先看看商业化到底带来了什么。你觉得那些数字是冰冷的,但我看到的是实实在在的支撑。2010年,少林寺的旅游收入一度占了整个登封市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到2019年,游客量峰值达到420万人次,这是什么概念?按人均消费300元算,相关总收入超过12个亿。还有,少林药局的活络膏,一年销售额8000万;淘宝店一年卖出2300万;方丈自己开个抖音号,半年粉丝破千万,一场直播带货就是500万。没有这些钱,谁来修缮那些破败的殿宇?谁来供养僧人?谁来把少林文化推向世界?
晓曼: 你说的这些数字确实很亮眼,但数字背后牺牲的是什么?是公众的信任,是“佛门清净地”这个几百年来积累下的精神资产。你刚才说的那些商业行为,恰恰让公众觉得,那个清心寡欲的僧人形象,和“商业帝国缔造者”的身份产生了巨大的冲突。而且,这种快速扩张的管理是混乱的。资料显示,少林无形资产投资的公司里,有8家被注销,1家甚至被吊销。被吊销的那家公司,经营范围里清清楚楚写着“房地产开发”。这难道不是商业失控的铁证吗?它已经不只是工具,而是开始反噬文化本身了。
原野: 我不认为这是反噬,这恰恰是文化在现代社会寻求话语权的一种超前尝试。你看,早在1994年,中国有多少人懂品牌维权?释永信就敢去起诉“少林寺牌火腿”,打赢了中国宗教界名誉权诉讼第一案。1996年,他就抢注了域名,建立了官网。1999年,他带着武僧团去英国白金汉宫表演。这些举动在当时看,可能都“不清净”,但正是这些“不清净”的商业和品牌运作,才让少林文化在全球每年巡演超过200场,每场收入从最初的10万美元涨到近年的50万美元。这难道不是一种更强有力的文化输出吗?相比之下,很多抱着“清净”不放的文化遗产,现在可能已经消失在历史尘埃里了。
晓曼: 但文化输出的成功,一定需要走这条路吗?我觉得我们有更好的例子。你看动画短片浪浪山小妖怪,它也用了“西游记”这个大IP,但它的成功,靠的是炫目的商业运作吗?不是。新华网的评论一针见血,它的成功在于“与观众达成深刻的情感共鸣”,它把聚光灯从那些大英雄身上移开,对准了一个想家、有职场焦虑的“草根”小妖怪。这个小妖怪成了无数普通人在银幕上的倒影。这种成功,是内容本身的胜利,是情感的胜利。它告诉我们,真正能打动人、能实现广泛传播的,是回归文化本真,是讲好一个能触动人心的故事,而不是把文化符号注册成706个商标,覆盖食品、灯具、珠宝,然后去卖货。
原野: 你拿浪浪山小妖怪来对比,恰恰忽略了一个前提。制作这样一部精品动画,打磨1800组手绘镜头,需要巨大的资金和时间投入。这些钱从哪里来?它同样离不开商业运作。所以,我们争论的核心不应该是要不要商业化,而是商业化应该以何种形式存在。少林寺面临的,是一个生存、发展、传承、政府关系、公众期望交织在一起的复杂博弈。它是在多重压力下摸着石头过河,当然会犯错,会引发争议。但我们不能因为这些争议,就全盘否定它为生存和发展所做出的努力,甚至否定商业化本身的必要性。
晓曼: 好,我承认,全盘否定商业化是行不通的。制作浪浪山小妖怪确实需要钱。但关键的区别在于,它的商业化是服务于内容的,商业成功是优质内容带来的自然结果。而我们看到的少林寺部分行为,商业已经脱离了文化内核,变成了目的本身。当一个寺庙的关联公司去斥巨资竞拍商业用地时,这就已经不是“为文化服务”能解释的了。2014年,少林寺僧人拉横幅向景区管委会讨要门票收入,管委会官员反问“少林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看,连合作方都产生了这样的疑问。这说明,它的商业化已经超出了一个合理的“度”,侵蚀了它的文化价值。
原野: 我同意你说的“度”很重要。那个官员的反问确实很尖锐,也反映了公众的普遍困惑。但这也恰恰说明,我们需要重新思考传统文化在现代社会的位置。当“清净之地”的观念本身面临挑战时,我们不能简单地退回到过去,而是应该探索新的平衡点。少林寺的实践,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案例。它告诉我们,商业化是一把双刃剑,它能提供生存的血液,也能带来异化的风险。问题的关键,是如何去驾驭它,而不是因噎废食。
晓曼: 说到这里,我发现我们好像达成了一个共识。商业化本身可能没有原罪,它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工具。但这个工具必须被严格地限定在“服务文化”这个目标之下。一旦它越界,把追求利润当成首要目标,那就会像你说的,带来异化的风险,损害公众信任,最终伤害文化本身。
原野: 是的。所以浪浪山小妖怪的成功路径才显得尤为珍贵。它证明了,最好的商业模式,就是回归内容本身,把文化内涵和情感共鸣做到极致。当你的文化产品本身足够优秀,商业成功会自然而然地到来。而少林寺的争议则提醒我们,即使手握顶级IP,也必须明确商业边界,保持运营透明,把维护文化的核心价值放在第一位。商业收益应该反哺文化创作和传承,形成一个良性循环,而不是流向与其核心价值无关的领域。
晓曼: 没错。所以,最终的出路,可能就是探索出一条既能利用商业化获得经济支撑,又能坚守文化本真的可持续发展路径。这需要透明的运营,需要明确的伦理准则,更需要一份对文化本身的敬畏之心。让商业化成为文化传承的助推器,而不是让文化成为商业逐利的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