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电信预言家乔治·吉尔德:宽带泡沫中的失算与沉浮
Whi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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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9晓曼: 咱们今天来聊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人,乔治·吉尔德。他在科技圈和投资圈里,有人叫他“先知”,也有人说他是“骗子”。但他最响亮的外号,是“电信布道者”。
苏哲: 嗯,吉尔德这个人物确实非常复杂。他的人生轨迹本身就充满了戏剧性。很多人可能不知道,他最开始根本不是搞科技的,而是个政治作家,写过一本叫财富与贫穷的书,甚至影响了里根总统的经济政策。
晓曼: 对,一个给总统当经济顾问的人,后来居然一头扎进了物理学,去研究半导体和芯片。这个转型也太硬核了。
苏哲: 而且他不是玩票,是真的学进去了。他拜师芯片界的大师卡弗·米德,读了几百本书,然后在1989年出版了一本叫微观世界的书。这本书简直就是一本预言集。
晓曼: 我看过一些摘录,确实挺神的。他当时就预言了芯片和互联网技术的大爆发,更关键的是,他提出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概念,叫“几乎免费的带宽”。
苏哲: 是的,就是这个概念,让他成了当时硅谷的宠儿。你想想,在那个拨号上网还按分钟计费的年代,有个人告诉你,未来的带宽会像空气一样,便宜到甚至不需要计量。这对当时的创业者和投资者来说,简直就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晓曼: 这种跨界还挺让人好奇的。他这种从政治经济学转向科技领域的背景,是不是也让他看待技术的方式跟纯粹的技术专家不太一样?
苏哲: 我觉得非常有关系。纯技术专家可能更关注技术如何实现,而吉尔德的政治经济学背景,让他更擅长构建一套宏大的叙事。他看到的不仅仅是技术本身,而是技术将如何重塑整个社会经济结构。他描绘的“几乎免费的带宽”,本质上是一种关于未来数字经济形态的深刻洞察。
晓曼: 哦,我明白了。他不是在卖技术,他是在卖一个关于未来的梦想。
苏哲: 完全正确。他用一种近乎布道的热情,把这个梦想讲得无比动人。所以,当电信时代真的来临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就成了那个站在风口浪尖的“先知”。他早期的成功,无疑为他赢得了巨大的声誉和影响力。然而,也正是这份声誉,让他和他的追随者们,在接下来的电信狂潮中,经历了一场巨大的考验。
晓曼: 这就到了1996年,美国出台了电信法案,整个行业一下子就被点燃了。而吉尔德,凭借他之前的声望,迅速成了这个领域的“精神领袖”。我看到资料里说,他办的那个吉尔德科技报告,年费要295美金,居然吸引了七万多订阅者。
苏哲: 这在当时是不可思议的。更夸张的是他当时的影响力,也就是所谓的“吉尔德效应”。只要他把一家公司,比如Novell,加进他的推荐榜单里,这家公司的市值就能在短时间内飙升20亿美元。他的每一句话,都在直接引导着资本的流向。
晓曼: 这听起来,他已经不只是一个分析师或者预言家了,他成了一个能呼风唤雨的市场巨头。
苏哲: 没错。他的角色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从一个技术思想的布道者,变成了一个事实上的投资顾问。他的研究通讯,也慢慢从深度的技术分析,演变成了投资者最关心的“财富密码”——一份投资榜单。但点燃这场狂热的,不只有吉尔德一个人。
晓曼: 哦?还有别的推手?
苏哲: 当然。当时有一大批所谓的“分析师”。比如资料里提到的RHK公司,靠一次精准的预测一战成名,之后就开始发布越来越乐观的报告。还有像约翰·麦奎兰这样的分析师,直接加入电信公司的技术顾问委员会。最臭名昭著的可能就是杰克·格鲁布曼,他一边收着世通公司几千万美元的投资银行费用,一边为它写虚假的研究报告,直到公司破产前都维持着“买入”评级。
晓曼: 这不就是既当裁判又当运动员吗?所谓的专业分析,其实背后都是利益捆绑。
苏哲: 正是如此。这些分析师的角色,从客观的研究者,异化成了一种“推销员”。他们把复杂的技术术语,包装成诱人的市场预测和增长数据,给这场狂热的炒作提供了看似专业的背书。
晓曼: 我感觉这和我们今天看到的某些现象有点像,比如一些“KOL带货”。只不过他们带的不是口红,是价值几十亿甚至上百亿的股票。如果把当时的电信市场比作一场盛大的派对,那吉尔德和这些分析师们,感觉就像是派对的DJ,不断播放着最嗨的音乐,煽动着所有人的情绪,让大家觉得这场狂欢永远不会结束。
苏哲: 这个比喻非常贴切。他们共同营造了一种对宽带前景的非理性乐观,把一个美好的技术愿景,硬生生推成了一场失控的投资狂潮。在这场看似永无止境的狂欢中,所有人都沉浸在宽带无限美好的憧憬里。然而,盛宴终有散场之时,当潮水退去,人们才发现,许多看似坚不可摧的预言,早已暗藏危机。
晓曼: 是的,这个危机来得又快又猛。2001年,先是北电网络业绩大跳水,然后像环球电讯这样的巨头,股价从64美元的高点,一路跌到12美元,最后直接破产倒闭。吉尔德自己也损失惨重,他不仅在环球电讯上投了几十万美金,他的那七万多订阅者,绝大部分都是在市场最高点进来的,可以说是血本无归。
苏哲: 这确实是吉尔-德预测生涯中最致命的一个盲点。他犯了一个典型的“技术决定论”错误。他坚信,技术进步会自然而然地带来市场繁荣。只要基础设施建好了,需求就一定会像变魔术一样冒出来。
晓曼: 但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他预言的“便宜到无需计量”的带宽,确实来了,但不是以他想象的方式。现实是,大家疯狂投资建了太多的光纤网络,导致带宽严重过剩,根本没人用。结果不是大家开开心心赚钱,而是陷入了残酷的价格战,互相杀价,最后把整个行业都拖垮了。
苏哲: 是的,他高估了需求被采纳和变现的速度。当时的互联网流量其实大部分还是在本地,远没有到需要那么多跨洋海底光缆的地步。而且他还忽略了很多非技术因素。比如,那些公司为了建这些设施,背负了巨额的债务。还有,像世通和环球电讯,为了维持股价,不惜进行财务造假。这些都不是技术能解决的问题。
晓曼: 我看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吉尔德后来在采访里说,“我知道它会崩溃,我真的知道。” 但他的行为却很矛盾。他一边私下里在小圈子里警告大家要谨慎,一边又在公开场合,甚至在环球电讯已经摇摇欲坠的时候,还发帖鼓励用户要坚持住。这到底是一种自我欺骗,还是说,在巨大的利益和信誉压力下,他已经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表演”下去了?
苏哲: 我觉得两者都有。一方面,他可能真的预感到了风险,所以才会在小范围的在线沙龙里建议大家卖掉一半的电信股。但另一方面,他又是这场狂热的旗手,他的声誉、他的生意,都和这个泡沫深度绑定。如果他公开喊“狼来了”,那他亲手吹起来的泡沫可能瞬间就会破裂,他自己也会被第一个淹死。所以,他选择了一种非常微妙的处理方式,把最关键的风险提示,限制在了一个很小的圈子里。
晓曼: 这真是人性的考验。电信泡沫的破灭,无疑给吉尔德的声誉和财务带来了沉重打击。按理说,他应该就此销声匿迹了。但令人惊讶的是,这位曾经的“布道者”,并没有就此沉寂,而是再次将目光投向了下一个可能改变世界的领域。
苏哲: 这也正是吉尔德最让人着迷的地方。他虽然差点破产,信誉也扫地,但他的吉尔德科技报告居然还一直办到了现在,据说还有四万读者。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新的“布道”方向——区块链。
晓曼: 对,他在2018年又出了一本畅销书,叫后谷歌时代,开始预言比特币和区块链技术将颠覆谷歌这种中心化的巨头,他管这个叫“加密世界”。感觉历史又在重演。
苏哲: 确实有这种感觉。但这也揭示了吉尔德身上一个非常核心的悖论。从宏观上看,他是个惊人的远见者。他早期对微芯片、互联网、电视衰落的预测,大方向上基本都对了。我们今天能用着这么便宜的高速宽带,某种程度上也是他当年愿景的实现。
晓曼: 但在微观上,他又错得离谱。他对市场的时机、风险的细节、人性的贪婪这些因素,判断完全失误,最终导致了灾难性的后果。这不禁让人思考,一个优秀的“远见者”,到底是什么样的?是只需要看对大趋势,还是必须把所有细节都算清楚?
苏哲: 我认为吉尔德的案例给我们一个很好的启示。那就是,在面对任何新兴技术时,我们除了对它巨大的潜力感到兴奋,更要警惕那些看不见的风险。吉尔德这次对“加密世界”的新预言,和他当年对宽带的乐观预测,其实内核很像,都是关于去中心化、关于新经济范式。他是否吸取了当年的教训,这次能不能规避那些“意料之外”的风险,我们还不知道。
晓曼: 吉尔德的故事,就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技术革新浪潮中的希望与幻灭。它不仅关乎一个人的成败,更引发我们对未来、对创新、对风险的深层思考。
苏哲: 是的。回顾整个故事,我们可以看到几个非常深刻的教训。首先就是吉尔德本人所体现的,那种远见与盲点的悖论。他能看到技术发展的宏大终局,却在通往终局的曲折道路上摔了最大的跟头。他过度相信技术本身的力量,而忽视了商业、金融和人性的复杂性。
晓曼: 嗯,我明白了。第二个教训,可能就是关于权威与市场的关系。在新兴领域,像吉尔德这样的权威,他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被市场无限放大,甚至和一些不规范的利益输送形成一种“共谋”,最终把一个美好的愿景,催化成一场非理性的投资狂潮,让无数普通投资者买单。
苏哲: 对。这也就引出了第三点,关于“预测”这件事的本质。吉尔德的经历告诉我们,真正成功的预测,可能更多的是洞察一个不可逆转的大趋势,而不是去精确计算短期的市场波动。因为在技术、资本和人性交织的复杂系统里,总有你意想不到的变量出现,比如突发的监管政策,或者CEO的财务舞弊。
晓曼: 所以,乔治·吉尔德的故事,不仅仅是一个关于成功与失败、远见与盲点的个人传奇,更像是一个深刻的警示寓言。它让我们思考,在每一次技术范式变革的浪潮中,我们是该盲目追随那些描绘宏伟未来的“布道者”,还是应该更审慎地去探究,那个美好愿景背后,它的现实基础、潜在风险,以及人性在狂热中所扮演的角色?或许,真正的智慧,并不在于能精准预测每一个细节,而在于对未知永远保持一份敬畏,并持续地、清醒地审视我们自己所处的世界。